第六十九章 也可为我所用(六)-《赤旗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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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偌大的原野上,此时的情形比方才更为混乱。

    一面是少部分的战团还在战斗,一面是多数的蕃县县兵如溪水汇河,从四面八方,一脚深、一脚低的奔於田间,往他的位置逃来,又同时,战场上大部分的贼兵也都在往他的方向追来。

    且则程笃还看到,远在南梁水北岸,本在驻留的那伙贼兵,现在也开动起来,在往他追。

    舍身诱敌之计,取得了效果!

    程笃眉头带喜,埋伏圈就在前边十多里处,系是他精心挑选的地方。蕃县境内虽多平原,没有山地,可丘陵是有些的。这块地方,正就是一片丘陵地域。只要贼兵被引入了其中,设伏的县兵不说是倾巢而出,亦足有四百余众,出其不意,配以强弓劲弩,这场设伏战必能大胜!

    之前被他派去请县宰梁玄做好伏击准备的那个属吏,还没有回来向他回令。

    但这已经不要紧了,梁玄一定是已经接到了他的话。

    眼看自己的计策,经过波折,却终於是将得以成功的实现,眉头带喜的程笃,不愧是个五旬的老人了,非是毛头小子可比,值於此际,他喜是喜,依然沉稳。

    不理会身边从吏再三的请求他加快马速,程笃反是越发放慢了行速。

    得给追他的贼兵足够的希望,让贼兵认为,能够追得上他,只有这样,贼兵才会紧追不放!

    人的胆子有大有小,程笃左近的吏员,虽皆是他的亲信,但胆色上却也是有胆小的,便有一胆小之吏,回望见几乎是“漫野”的贼兵都在嗷嗷叫着朝他们追赶,已是吓得面如土色,他颤声说道:“程公,快点行吧!追的最早的贼兵,公且请看,离咱们只不到两里地了!”

    “今我此策若成,我蕃县城便可暂无失陷之虞,我满城士民、父老之性命即可得以保全。吾已老矣,死何足惜?太史公云,或轻於鸿毛,或重於泰山,今我所望,纵死,堪如泰山!君等若惧,可先走之。”程笃平生爱好,一在兵书,一在史书,司马迁的《史记》虽在前汉未时,因其所述,多“帝王之术”故,曾被大臣建议朝中禁之,然於今在民间流传仍颇广,实是程笃最爱读的书籍之一。“人固有一死”云云此句,则是他最喜欢的此书中之一句。

    ——却话到此处,不妨多说一句,这一句话,也是曹幹比较喜欢的一句。却此话中的英雄气、舍我其谁的丈夫气概,庸俗之人万难理解,唯深具抱负的大丈夫才能从中感到共鸣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追在最前的义军部,自非是王敬和他领着的本曲部曲。

    王敬与他的那数十部曲,是从北岸边上出发追赶的,他们出发时的位置处在整个战场的最南边,而程笃的位置处在整个战场的最北边,为求能得“擒获程笃”的这桩大功,王敬尽管是一再催促部曲加快奔进的速度,可离程笃也还是颇远。

    系是郭赦之领着他屯的一些部曲,追在所有追赶程笃的义军之最前。

    郭赦之如果知道“在驴嘴的前头挂个胡萝卜,使这驴看见吃不到”此个故事的话,他就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是什么样子了,与眼前头被挂了个胡萝卜的驴,真是毫无区别!

    只差不到两里地,就能追上程笃了!可再是卖力地追,就是追不上。跑得快些的时候,程笃他们也就跑得快些;跑的累了,速度不免放慢些时,程笃他们也跟着慢一些。不远不近,就这么不到三里的距离,追了一两刻钟,硬是追不上!

    郭赦之急得破口大骂:“狗日的!骑个马就了不得了?老子不信了,咱两条腿的,跑不过他四条腿的?他娘的,抓住了这狗县尉后,老子就求小郎,把他的马赏给我!下回再追哪个狗日的时,有了马,老子也不用这样费劲,一个劲的吃灰咽尘!”

    这叫啥话?两条腿的,难不成还真能跑过四条腿的?却实际上,郭赦之等所以能追到现在,距离程笃还仅是不到三里地远,除掉程笃故意放慢了马速此故之外,还有个原因,即是随从程笃的从吏们,并非是人人有马,也是有徒步而行者。因此,郭赦之等才没被抛远。

    ——话说回来,亦正是因了程笃的从吏中有没骑马,亦是步行者,也所以郭赦之等追到现在,虽没追上程笃,可也没被抛远这件事,才没有引起郭赦之的怀疑。

    试想之,如果程笃等俱是骑马,那作为全是徒步追赶的一方,郭赦之等追了这么一两刻钟,居然还能和程笃等保持不到三里的远近,则即便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人,只怕这时也该起疑心了,这是不是程笃在引诱自己追赶?

    而现下程笃身边亦有徒步之人,此疑,遂未在郭赦之心中升起,他升起的唯有追不上的焦躁!

    又追了两里多地,前头的地形出现了改变。

    不再是平坦的田野,颇有起伏,远近出现了些不高的丘陵,时当夏季,丘陵上、丘陵边草木茂盛。蜿蜒的数条溪水,泛着白晶晶的光,弯弯曲曲地流淌於丘陵、草木中。

    追到而下,郭赦之等纵是平时操练严格,又都吃苦人出身,体力、耐力都相当不错,亦多是气喘吁吁,汗水肆流。郭赦之焦躁的心情而於此际,却忽转为喜。

    他指着前边不到三里外的程笃等,叫道:“地上不平,坑多,你们看啊,这老匹夫的马跑不起来了,跑得慢了!咱们赶点劲,再追一程!肯定就能把他追上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扭脸朝后看了眼,他本屯的剩余部曲、丁狗屯的部曲,还有王敬和王敬的部曲,皆跟在他们之后,远的有个两里多地,近的不到两里地,此外,还有一些蕃县县兵,远远地躲着他本屯剩余的部曲、丁狗和王敬的部曲,乱七八糟的也在往这边跑,——时而两边接近,爆出一阵简短的战斗,他提足了劲头,与随从的部曲们说道,“老匹夫左近只有不到十个人,咱只要追上,抓住他轻易而举。这份大功,咱不能落到别人手上!你们提起劲,接着跟我追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前边四五里处,三座丘陵东西相对。

    西边两座相邻,东边一座,西、东之间约有一里多地的间距。

    三座丘陵附近,皆各有一片树林,树荫蔽日,远望之,郁郁葱葱。

    这里,就是程笃选定的设伏之处!

    西边靠北丘陵上,四五人趴在树下,将身形藏在石头后边,探头往南而眺。

    一人说道:“县君快看!那是程公的军旗!军旗下乘马那人,所骑之马是匹黄马,这马也正是程公的坐骑。旗下、马上这人,定然就是程公了。”

    又一人大喜说道:“程公的计策得成了!县君,贼众真的被程公引过来了!哎哟,哎哟,引来的还不少……”他半撑起身,张大了眼,估摸了下追赶程笃的贼兵大概有多少,说道,“得有两百多贼!好呀、好呀!县君,咱们今日此战,要大胜了啊!斩获二百多贼众,带着他们的人头回到城里,城中的士民之心,还能不稳下来?将来把此战果报与郡府,亦是大功!”

    设伏的县兵四百多人,被引来的贼兵两百多人。

    相比之下,县兵的兵力占据绝对的优势。

    可毕竟蕃县县兵已是败过一阵,蕃县城也刚被贼兵围攻过三日,贼兵之战斗力,县中诸吏皆是亲见,固虽有吏大喜,然亦免不了有吏生忧,又一人说道:“两百多贼,会不会多了点?”

    大喜那吏说道:“多甚么?咱兵比他多,咱还是设伏,又有县君、尉公亲自指挥,贼只二百余,歼之何难?……县君,快下命令,令设伏之各部,做围歼贼兵之预备吧!”

    挨着这大喜之吏趴着的,便是蕃县县宰梁玄。

    梁玄没打过仗,不算守城那三日,这一次是他头回上战场,见程笃诱敌此策得以实现,他这会儿既不像大喜这吏那样欢喜,也不像担忧那吏那样担忧,他只觉得提心在口,极其紧张。紧张的口干舌燥,他咽了口唾沫,尽量地把语调稳住,说道:“传令,命各部预备进战!”

    紧张的何止梁玄一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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